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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勸說閻纘寫檄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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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玠轉過頭來, 也不管樂霖在想哪般,在她耳邊輕言道:“我今日還有些事情, 這賬本……有些賬目倒是不錯,只是綿胭脂進項有些問題, 你還是自己查一查的好。”

樂霖抱住他遞來的賬本,還沒理解,便見到衛玠大步流星的離開房門,只留下她一人詫異。

衛玠坐在馬車上,此時的他左手拇指搓著中指,他仔細的想著待會見到閻纘的情景,眼睛放空認真的看著前方, 直到馬車緩緩停駛在閻纘府門外,七堡遞了一個名帖,沒過多久, 府門大開,衛玠從正門而入, 便見到閻纘正在園中侍弄花草。

“哦?叔寶所來何事?”閻纘花白胡須, 看都不看衛玠, 繼續侍弄著那株蘭花。

“其實也無其他,不過叔寶有一事不明,特來詢問老者, 何為俠者?”衛玠的笑容很是溫潤,聲音也盡是客套。

“哦?月旦評上大放異彩的叔寶竟不知何為俠者?”閻纘淡笑一聲,卻不曾回頭。

“即便知道, 也只知皮毛,如何能夠知道俠是何物?”衛玠聲音裏一副謙遜的味道。

“哦?你倒是說說,這皮毛倒是如何?”閻纘還是沒有回頭。

“俠之大者,古有之,義者為民,史載之。今之吾輩,仍需記,漫漫青史,謂俠義。聽之春秋,不敢忘,浩浩史書,釋氣節。曉之通史,須深思,昭昭星漢,耀擔當。”衛玠漂亮的話語逗得閻纘一笑。

“哦?叔寶既然知道何為俠者,又如何要問老夫呢?”閻纘擡起頭看向衛玠。

“叔寶當知,當年楊駿之亂,唯有老者聚財而設棺木,為楊駿收殮屍體。如此俠義,叔寶在您面前,何敢置喙?口說俠者,不過是紙上談兵,身行俠者,該是萬世景仰。”衛玠的話語引得閻纘笑容加深。

“何時起……叔寶學會了安仁那一套?”閻纘的話語讓衛玠連忙長袖作揖。

“老者息怒,叔寶是真心敬仰。”衛玠認認真真的作揖,倒是讓閻纘不好再說哪般置氣的話語。

似乎蓄意刁難衛玠,閻纘打量著衛玠,笑了起來,“老夫聽聞叔寶是當世大才,不如,給老夫講講秋,如何?”

“秋?”衛玠楞住,為何突然說秋?

“這秋有很多意思,若是叔寶能夠說出多種意思,從生到死,從小到老,從懵到懂,那你所求,老夫允之如何?”閻纘的話語帶著試探,“畢竟你如此恭維老夫,老夫倒是好奇,你當得起老夫的秋不?”

衛玠豈會不知這閻纘就是想挑戰他的應變能力和口才能力?

雖然月旦評之上,他展現口才與文采實則為了名耀洛陽,仕途順遂,振興衛家。

可是在閻纘這裏,他並不想如此炫耀,但已然被架在火上烤,他又如何?

衛玠再一次長袖作揖,再次站直之時,緩緩說道:“盈盈一水,脈脈不語,古詩十九,秋陽暖身;朝朝不見,歲歲不知,杳杳寒山,秋霜乍來。少年不愁,中年識愁,老年品愁,秋愁煞人;幼時懵懂,年少仿徨,而立曉事,卻道天涼;總角晏晏,舞勺燦燦,弱冠念念,秋意漸濃;不惑觀山,天命懂山,耄耋是山,月旦春秋。果然琨玉秋霜,最愛秋陽杲杲,向往秋月如珪。如此,甚好,秋意,深濃。”

閻纘哈哈大笑起來,“僅僅是秋意深濃罷了?”

衛玠皺著眉看著閻纘,卻見到閻纘繼續說道:“人生如何?該快該慢?秋陽如何?秋月又如何?秋風如何?秋水又如何?少年郎,這是愁煞人,還是強說愁?”

衛玠呆楞片刻,連忙回道:“秋陽高掛,掛空蔚藍,藍空白雲,雲淡風輕;秋風蕭瑟,瑟瑟葉落,落入泥塵,塵不沾衣;秋月慢慢,慢條斯理,理中芬芳,芳香自來;秋水瀲灩,灩灩隨波,波濤洶湧,湧泉相報;人生,慢條斯理,歲月,徐步而行,莫急,自由乾坤,莫憂,天命已定,故而,砥礪前行,終歸,花開滿園。”

閻纘緩緩搖著頭,禪意十足的說道:“人生,不過,笑笑;紅塵,不過,匆匆;心情,不過,白駒;感覺,瞬間,長久;是幸也,亦或悲也?黃泉路上雙生花,生生世世不相見,是幸也,亦或悲也?三生石畔並蹄蓮,生生世世難如面,是幸也,亦或悲也?愛幾何,誰理解墨畫的你已經被水墨染,染得無影無蹤?愛幾曾,誰理解腦海的你已經被記憶淡,淡得虛無縹緲?愛幾回,誰理解視野的你已經被現實汙,汙得形似還無?”

衛玠望著閻纘,嘴巴動了動,想起幼沖之年,衛家滿門血案,加上昨日怒上心頭,終是心緩緩徐過,訥訥開口,“那些年,有些人,走著走著就散了,一回頭,再也不見,一回眸,此生難逢;那些年,有些人,說著說著就走了,伸出手,指尖冰涼,掌心上,不留溫度;那些年,有些人,看著看著就變了,用心護,負心而傷,願擔保,一拍兩散;那些年,有些人,聽著聽著就沒了,曾相聚,契闊談讌,語輕輕,此生不換。”

衛玠的話語讓閻纘猛然擡起頭,只聽見衛玠那金玉編鐘的聲音繼續說下去,“那些彌漫在內心的傷,那些辜負了信任的滋味,那些踐踏了底線的羞辱,那些磨滅了原則的將就,一如長針鉆入心口,痛的四肢百骸無力可為,卻揪痛著魂魄,告知我們,曾經的無能。”

衛玠感慨的擡起頭,“我不曾置身事外,也不曾冷眼旁觀,卻招來不白之冤,只剩下豈有此理。我並非事不關己,也並非沈默不語,卻招來黑白顛倒,只留下指鹿為馬。我本是清冷淡然,慣常是只字不提,卻招來是非不分,只存下遍體鱗傷。”

此時的衛玠不再看向閻纘,緩緩說著那讓他自己心痛的過往,那幼沖之年的噩夢,那讓他至今想起都窒息難擋的痛,可是,他有求與閻纘,故而,只能剖開內心,讓閻纘看個通透。

衛玠閉了閉眼,再次睜開時,話語裏都是傷痛,“我本想著此生如同祖父一般,做一個血性護國的將軍,或柔或剛,兼濟天下,任人唯賢,擔當周至,不遷怒任何人,這份血性與擔當,對得起我衛氏一族。卻……眉眼蕭瑟,晦暗無光,只因著家門一夜蕩然無存……”

衛玠扭過臉去,不願讓閻纘看到他心痛之後眼紅的模樣,“可即便如此,我依舊相信人性最純正的那種擔當,願意為任何與我有瓜葛的人擔當,願做大傘護住所有我在乎的人,只因我仍信此生唯純粹二字最是難得。”

閻纘眼睛露出了讚賞,因著“純粹”而起了敬意,他知道,衛玠是一個知世故、懂世故、卻不肯屈就世故,更不肯與世故有半分幹系的男人。

衛玠輕嘆一口氣,“若是可以,我願意盡人事聽天意,盡力而為,只求無愧於心,以一身汙垢,滿身汙穢,為我在乎的人,為我上心的人,為我保護的人奪得一片凈土!”

閻纘望著衛玠眉頭輕輕皺著,衛玠竟然是個動若脫兔,靜若處子,狠若修羅,善若菩提,眼眸流轉,顧盼生輝的男子?

閻纘疑惑的問著衛玠,“叔寶,你真的與人交心不存芥蒂?真的與人做事不存餘地?”

衛玠擡起眸子,眼光如此的堅定,“即便我早沒了幼沖之年的天真,沒了推心置腹的懵懂,有的只是各自保持距離,各自保留心思,在互不幹擾的情況下,小心翼翼的護著自己所有,再戰戰兢兢的伸出手,一起如履薄冰。但,我依舊堅信純粹二字,更相信,與自己握手言和之後,必然豁達與周正,淡然與窩心,也必將一切隨緣如命。”

一切隨緣如命?!閻纘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少年郎,這真是十六歲的公子衛玠嗎?

閻纘更知道,這樣的衛玠公子,無疑是珍貴的,珍貴的讓他難以在生活中遇到,珍貴的稍縱即逝,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消失了曾經所知的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。

閻纘不自覺的靠近衛玠了一點,他想要看的衛玠更清晰一些,看清楚這個即便滿心蕭索,一身淒涼,卻依舊堅強不肯落淚的公子衛玠。

閻纘無疑此刻對於衛玠更是欣賞了幾分,原因無他,只因衛玠不將就世故,只因衛玠人品難得,只因衛玠通透清澈,只因衛玠豁達隨緣,只因衛玠窩心謙遜。

這樣的少年郎,像極了人們心底那最幹凈的自己,那曾經想著敞開心扉,跟世界問好,跟人生問好的自己。

這樣的少年郎,像極了人們心底那最清澈的自己,那曾經想著不設心防,跟世界安好,跟人生交好的自己。

這樣的少年郎,像極了人們心底那最豁達的自己,那曾經想著卑以自牧,跟世界謙和,跟人生謙遜的自己。

這樣的少年郎,無垢亦無塵,周正亦素雅,他的人生有深度,他的為人有溫度,他的世界有尺度。

閻纘更是因著衛玠的模樣相信這人生只要用心、誠心、真心,必然面向大海,春暖花開。

輕嘆一口氣,閻纘緩緩說道:“叔寶,你的誠意打動了我,但不知你這次來又是為了哪般?”

“不知老者可知《討賊檄文》?又可否願做第二陳彬?”衛玠收斂下滿目蒼涼,認真的望著閻纘。

“叔寶,你這是要讓老夫隨你一起瘋狂?”閻纘望著衛玠,一臉詫異。

衛玠的話語激起了閻纘的雄心壯志,“老者,這人生幾個十年,蹉跎了歲月,可對得起人生?畢竟老驥伏櫪,志在千裏。而叔寶更是相信,你是這世上真正的俠者。”

“如此……叔寶剛好符合老夫的脾味,故而老夫如你所願,狂上一次,又何妨?不過人生留下些許記憶罷了。”閻纘的話語讓衛玠終是舒心的笑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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